仅为热爱。

《桃簪》福兰

楔子
“听人说,他曾改国号为兰,身为帝王却独爱桃花。”
面前的女子笑起来: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
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她十三。
娉娉袅袅十三余,豆蔻梢头二月初。正是好年华。
最后一次见他,她二十。
七年,不短不长,正好够一场大梦。


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。
那年福福一战成名,也换来了暂时的和平,他当上了鼠国最年轻的将军。宫内的阿兰无意听到有宫女议论那人,于是开始好奇那会是个怎样的少年。
“阿兰。”“父王!”阿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紫衣,刚想行礼,却瞥见鼠王身后的一位少年。一身戎衣,眉间是少年意气。“这位是福福,福将军。”“福福见过兰夭公主。”少年礼貌地低了低头。“叫我阿兰吧。听闻福将军少年有为,是我国史上最年轻的将军,想必以后必成大器。”阿兰浅笑。
那天鼠王安排福福暂时住在宫中,那天阿兰和福福聊了许多。冬日暖阳里,少女容颜姣好,少年意气风发。仿佛一切都刚刚好,仿佛他们本该相遇。
所以那么久以后,他记不起相遇那天说过什么,唯记那个笑颜,那双眼眸。


那之后的一年里,他们来往也算密切。春天时,他习武惊起满地落花,她小心地用桃枝变成花环,然后放在他头顶,他总是温柔地笑着,为她拂去她头顶的花瓣。
夏天时,她会摇摇团扇,听他诉说战场上发生的事情,有快乐的,有悲伤的,他只淡然地讲故事,她也默契地不做任何评价。
秋天时,他们一起去摘果子,他摘高的,她摘矮一点的,果子的清甜能甜到他们心里。她看着他摘到果子对她笑的样子,总是想,应该早一点遇见他。几年后她嫁人的时候,也是在想,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遇见他?可惜都是后话了。
冬天的时候,邻国又挑起战争,他不得不奔赴前线,与她告别。她织了平安结,挂在他常用的武器上。他离开后,她拾起了许久没练的弓箭。想着他何时凯旋,想着有一天与他一起站在战场上。
什么时候脑子里全是他了呢?记不清了。


第二年春,前线传来捷报,他凯旋归来。正巧赶上她十五岁生辰,要行及笄礼。他开始想着送她什么礼物。
及笄礼前一天,鼠王与她谈了许久,出鼠王寝宫时,她脚步沉重。
去找福福吧,她想。
她穿过回廊,一眼便能望见那人。果然是在习武啊。她脚步慢下来,缓缓走过去。“福福。”她笑着唤他。他收起武器:“阿兰。”他摊开手,手中静静躺着一支簪子。黑檀木的簪子,上面有几朵粉色的木刻桃花。
她惊喜地看着他,他温柔地笑着,小心地用手中簪子为她绾发。她轻轻抚摸簪上的桃花。“阿兰,明天是你的及笄礼,我就做了这只簪子,作为礼物。”“福将军亲手做的?”她望向他的手,问道。“对啊。”他眼中的温柔快要把她淹没。她上前一步,抱住他。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福福,我很喜欢。”
他回抱住她:“阿兰,我喜欢你。”
“嗯。”


她及笄礼那天,仍是一袭紫衣,桃花开得安娴。她执意用福福送的簪子绾发。后来她回想过往时,觉得那应是她此生最美的样子了。
那个春天仍是风平浪静,他们的日子很长很长,只是她似乎有了心事。
夏天时,又有邻国进攻,鼠王劝福福放弃那座城池。“我父王这个人,性子懦弱。”阿兰无奈地对他说,“那福福,你是怎么想的?你打算怎么办?”“如果让我出兵,我就可以收复城池,可是……”“福福,你能保证吗?”他看见阿兰认真的样子,重重点头:“我能保证。”她浅笑,从袖中取出虎符:“这个给你,我相信你。”
他接过,制定方案,出兵,成功收复城池。结果是他记功一笔,她被责罚。他去看她时,她笑着说:“没事,都是皮肉之伤,跟你受过的伤比起来都不算什么。”
后来的一年半里,屡有他国进攻,她终于说服父王,与他一同上战场。他们总被军营里的人说是“夫妻”,每当这个时候,她眸子里都会闪过一些不明的情绪,而他总是温柔地看着她。
有天他和她聊天时,她说:“福福,我终于实现愿望和你一起上战场了。我想尽我的力守护我的国家,我也想……再多有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。”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:“嗯。你保护你的国家,我保护你。”


战事终于停息,他们回到王宫。当她听到有大臣对她说鼠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,她飞奔到鼠王寝宫。
“父王!”“阿兰,你回来了。你平安回来了就好。”鼠王望着她,眼里都是悲哀,“阿兰,对不起,父王要走了。”鼠王的手抚上她的脸颊。“阿兰,你十七了,该长大了。父王没办法再撑下去了。照顾好自己。”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她跪倒在鼠王床边。
“兰夭,对不起。”鼠王的手缓缓垂下。“大王一直在等公主您回来。”一旁的宫女低低地对她说。“结束了。”她双目无神,又兀自笑起来,“都结束了。”
第二天,宣读鼠王遗旨,他被封为元帅。而她,被安排嫁给鼠王二十年前收的义子。那个人二十一岁,娶了她后,就将是新鼠王。
听到这条时,他惊讶地看着她,她跪在地上,眸中一片空白,认不清她的情绪。
婚礼在鼠王走后第四天举行。宫里大红色漫天,她穿着红嫁衣,步子不稳,他在一旁静静看着。她现在,是怎样的情绪呢。
虽是鼠王义子,但那个人阿兰并不熟悉,或者说他们都没见过面。那个人住在其他地方,听说那里风景很好,所以那个人才去。
那场婚礼上,许多人举杯,说他们天生一对,说他们很相配,不过都是奉承。她心里很清楚,她的良人,从此与她就是陌路了。那场婚礼上,她一直是麻木的。
婚礼后,各种典礼一一举行,大小事务也很多。阿兰和福福,也就没再见面。再听到他的消息时,是那个人告诉她新封的那个元帅已经前往边疆,他自愿镇守边疆。
阿兰,你要守护的国家,他会帮你守着。


可惜如阿兰所想,那个人是个贪图享乐的人。
那个人执政三年,任阿兰如何劝勉,都未能说服他好好管理事务,她也不再坚持。
这三年,民不聊生。宫中却日日灯火通宵,笙歌宴饮。为了在大臣面前装装样子,那个人会带着酒气来她的寝宫,她沏一杯茶,他喝下,他离开。
相安无事。
这三年中的第二年,福福在边疆发起军变,很快传到那个人和她耳中。她听到这个消息时,第一反应是终于要解脱了。而那个人才急忙考虑应对措施。
福福本就得人心,加上在边疆时招募的兵力雄厚,又顺应民意,势如破竹,那个人的军队,拦不住的。阿兰每次这样想的时候,都会放松许多。
阿兰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浇花,然后问问宫里人他的消息。每天都很清闲,和其他人的焦急全然不同。
她常常会想起父王,和他。他兵变,本应是她的敌人,她却只念着他是否安好。


如她所想,福福的军队仅用一年多时间就攻到了王城。那个人本想逃命,可惜被自己的军队逼着上了战场,想必也回不来了吧。
那些舞姬歌姬纷纷逃命,她看着她们着急的样子,无奈地笑,福福怎么会要你们的性命呢?一时失神,她望向天空。他要攻到宫里了吧,她该做些什么呢?
她回到自己寝宫,取出了很久之前及笄礼时穿的紫衣,没想到还合身。她又取出那支簪子,缓缓笑起来:“福福,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。”
福福,算起来,从初识到现在才七年啊,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些时光呢?为什么不能早些遇见你呢?她想着,却没发觉自己眼角湿润。
福福,好久不见,再也不见。
对不起。


此时他刚攻破城门,孤身向宫里跑去。他的她,在等他啊。
他常常会想,拼命了这么些年,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
大概只是为了,那个在桃花的艳艳芳华中笑吟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的女子吧。
“阿兰……”“你来了。”她坐在大殿中心,背对着他,一袭紫衣,一如当年初见。只是,声音中没有欣喜,毫无波澜。他慢慢走到她面前,她双目无神,悠悠望向他。“福福,两年如此功就。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‘恭喜’?”她苍白地笑着。
他俯身,拥她入怀。“阿兰,我回来了。我回来娶你,以这江山为聘,你可愿意?”怀中人微微颤抖,眼角湿润。“可是,福福,我是亡国公主啊。”她笑着推开他,然后望着他。她取下发上那支桃簪,指腹划过每一朵桃花。
“阿兰!”
簪尖猛然一转,刺入心口。
“我兰夭,当与国家共存亡。”

经年之后,他立于城墙之上,大雪之中,犹如一块丰碑。
“这么冷的天,桃花当是无法盛开了。”

兰夭独白
我叫兰夭。
兰夭不是我的真名,只是一个封号。但久而久之,我也忘记了自己的真名。很小的时候,有个道士说兰夭这名字不好,命中克夫。那时没人放在心上,不过从那时起大家都叫我“阿兰”。想必也是在意的吧。
我遇到了一个人,叫福福。初次见他时我十三,他十四,那时他已是准将军。相携相伴四年,他待我很好,于是不可避免地,我动了心。我喜欢在桃花盛开时朝着他笑,吟一句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我从未吟出后两句,我想他是知道的吧,我的心意。
遇见他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,再后来,我嫁作他人妻。我多是一个人呆在寝宫,桃花开时才会出去走走。
都没关系,那个叫福福的人,他予我的温暖足够我度过这漫漫长日。
我记得我及笄礼的前一天,父王告诉我他大限将至,不愿江山落于外姓之手,又只有我一女。我不得不遵父王遗旨,嫁与那个同我素昧平生的父王的义子。并辅佐他。
“阿兰,父王知道你的心思。是父王棒打鸳鸯了,抱歉。”
“阿兰,父王答应你,若是想与他一同上战场,我定不阻拦。”
“阿兰,父王还答应你,我撑到你回来,父王一定多撑会儿。一定。”
我第一反应是去找福福,“福福”,我笑着唤他。那天,他赠我桃簪,为我绾发。
身为元帅,却为我亲手制簪,学习绾发,这样好,对我这样温柔的人,我又怎会不动心?
我终是上前一步去抱他,奢侈地希望时间停留。
“福福,我很喜欢。”
喜欢这支簪子,喜欢那个为我制簪,为我绾发的你。
“阿兰,我喜欢你。”
兰亦如此,兰亦如此。
后来和平了,我回宫去见父王时,父王脸色已经很苍白了。果然啊,那是最后一面。那天父王跟我说了很多对不起,可是他又对不起我什么呢?
“结束了……”什么都结束了,我一生的幸福,我此生的爱念,我和他的时光,一切都结束了。
我从未怪过父王,我谁都没怪过。怪只怪,我和他,有缘无分吧。福福,对不起。此一生,我终究是,负了你。
父王走的时候我没哭,嫁给那个人时我没哭。有一次,我去给当初和我和福福一起上战场的军师送礼时,他和他的妻子很幸福地成婚,那天,他跟我说:“如果没有那么多事情,你和福元帅应该成婚了吧。应该是很般配的一对吧。当初我们可是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啊。你嫁给别人的时候,将士们还打抱不平来着,他们啊,说元帅才和公主般配。抱歉,皇后,我是不是多嘴了?”“谢谢你。”我把这番话记在了心里,那天回去,又想起这番话时,我第一次泣不成声。
福福,我想你了。
后来听说他谋反,兵变。我一点都不意外。
我知道他会谋反,我知道他会夺权,我更知道他不是为我一个人,他是为了这百姓。
其实我什么都知道。
他攻入王城那天,我坐在梳妆台前,抚过铜镜上映着的我的脸。轻轻地笑了:“福福,阿兰此生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,就是成全你。这天下,没了我,才会真正属于你。没了我,才能保你一世无忧啊。”一切着装如旧,用这一命,换最后见你一面。
我坐在大殿中央,背对着他,却仍是在那一声熟悉的“阿兰”之后红了眼眶。
“你来了。”那个狠心的人,还是由我来做吧。他跟我说,他回来娶我。他眉目间早已没了曾经的少年意气,盔甲上沾尽风沙,身上应满是伤痕吧。他那么努力,总不能因为我,毁了他一世功名。
福福,我想凤冠霞帔嫁给你,可我更想,护你,护我的国家一世安稳。
簪子刺入心口真的好疼啊,他眉间的情意,我看得真切,只是那句“我喜欢你”还是说不出口了,我用尽平生力气,缓缓笑起来: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”
这一次,我终于能吟出后两句,吟给他听。他能懂得吧。
桃簪染血,艳艳芳华。
从此你黄袍拥江山,我紫衣入轮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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